从勤得利江边渔码头到下山头钓鱼,到达第一座山头下之后就有了两条路线:江水小时,可以沿着江边继续朝下游走,平缓沙滩上留下无数钓鱼人踩出来的羊肠小路;赶上黑龙江涨大水时,江边所有沙滩上的小路全被洪水淹没了,人只能攀登到山顶,沿着一条树林里的小路抵达钓鱼的地方。
6月的一天清晨,天还没亮,我已经背着钓线出了家门,准备到距离村子六七里地的石子滩钓鱼。
初夏是勤得利是一年当中最美的时节,江边的一丛丛绿树后露出苍黑色的网房子一角、坐落在半山坡的白色航标,还有那两座苍黑色山崖间的一抹金色沙滩和缓缓流淌的平静江水,以及对岸淡蓝色的远山,恰好这工夫有只渔船撒开网,从上游缓缓地漂流下来,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,都好似一幅俄罗斯写实主义画家笔下的风景画。
那片石子滩在两座陡峭山崖中间,想到那里钓鱼,只能走山路。野径穷末,下有一条几米深的山涧,狭窄刚能过人。涧间怪石嶙峋,十分狰狞,脚下是潺潺小溪,沿其而下,直抵水边。
石子滩背靠陡峭山崖,崖下杂树丛生,乱石密布,水特别深,从水边朝前走几步便深不见底,不过江面显得特别平静,一看就是出鱼的地方。我抖开钓鱼线,把毂子块大小的豆饼块挂在鱼钩上,一盘接一盘地甩进江里。
转眼天已蒙蒙亮,江面飘荡着淡淡晨雾,轻纱似地在平静江面上缭绕。江边潮湿空气弥漫着江水的腥味,还有岸边青草混合泥土的苦涩气息。
我把带来的所有钓鱼线甩完后,点一支香烟,随后走到甩进江里的第一盘钓鱼线跟前,弯腰捻起钓鱼线,试试有没有鱼咬钩?
我刚拎起钓鱼线,就感到鱼线猛地一顿,我随手往回猛地拉一把,接着往岸上拽线,竟然这么快就有鱼了!伴随一阵稀里哗啦的水声,一条2斤来重的小鲤拐子被我拽上岸,在沙滩上欢蹦乱跳。
我把鱼摁住,摘下鱼钩,用一根细绳将其戴上笼头,另一头系在一块石头上,随后将鱼扔回水里养着。
此时,太阳已从山后慢慢升起,笼罩在江面上的那层晨雾渐渐消散,下游的江面被朝霞映得一片火红。我从岸边柳树上撅一抱柳枝,在每一盘压着石头的钓鱼线跟前都插一根,再把鱼线拉紧,系在柳枝上——只要有鱼咬钩,柳枝就会使劲摇晃,离老远都能看见。
黑龙江的风光
钓豆饼钩不像钓蚯蚓钩,每盘钓线之间的距离都很远,大约50米左右。
那天我在江里甩二十盘左右钓鱼线,占了近千米的一片江滩。为了使目标大一些,看得清楚些,我只把柳枝下面的柳叶撸掉,保留枝头上的绿叶,那些翠绿的柳叶在金黄色的沙摊映衬下特别显眼。
我站在石子滩中间,不时观察一下那些插在水边的柳枝,它们沿着蜿蜒江岸默默地竖立那里,一动不动。点烟的工夫,一根离我只有十几步远的柳枝轻轻抖动一下,接着前后猛地摇晃了几下,柳枝随即朝江心方向弯下去。
那根柳条一边打着弯,一边猛烈地颤动。突然间,那根柳枝猛地弹回来,连着弯了两下,已经拉成一张弯弓,接着猛地跳起,越过前面一块石头,溅落在江水里。
这工夫,我已经跑到了那根钓鱼线跟前,一把抓住钓鱼线,猛地往回一拽,钓线挣得厉害,咬钩的鱼肯定不小。
我放几把线,鱼不挣时再往回拽几下,钩上的鱼不甘心被我拽上来,一会儿浮上水面,一会儿潜到水里,接着又向上游蹿去。这样来来回回僵持了好一会儿,那条鱼终于坚持不住了,顺着钓鱼线朝岸边游来。
我一把把将鱼线拽到岸边,再一圈圈盘到石子滩上。
这时,一直绷得紧紧的钓鱼线突然逆水朝上游斜去,又飘忽不定地从水里钻出,带起几点涟漪,突然又轰隆一声,一条肥硕的鲤鱼猛地跃出水面,在晨晖下金鳞闪闪,随即重重跌回水里。我忙把钓鱼线松开,让受到惊吓的鲤鱼沉回水中,等它彻底安静下来才继续拽线。
终于,鲤鱼被我拽上岸,我才发现它并不大,不过五六斤的样子。
令人十分奇怪的是,这条鲤鱼并没咬在鱼钩上,而是钩在它的肚皮上了,怪不得拽起来那么费劲呢!
黑龙江中的野生鱼
早晨7点多钟时,我已经钓到四条鲤鱼了和一条2斤多重的花鮈鲴(重唇鱼),足有大苞米棒子粗。
清晨这阵咬钩高峰过去后,插在水边的柳枝都蔫了下来,再没有原来那么欢实。蓝天中飘浮几朵白云,半晌午的太阳更是火辣辣得晒人。我躲到江边一棵大柳树荫下,等待鱼再次咬钩。
临近午时,天更热了,蚊子和小咬也渐渐稀少。我脱掉外衣,只穿一件背心,还是觉得热,几次蹲在水边,掬起江水往脸上撩着。撩起背心擦干脸,我无意中发现有一根柳枝倒在水里。
我拎起来试了试,只是感觉沉,却一点动静没有,不像有鱼咬钩,好像挂住了什么东西。
我一手举着钓鱼线,踮起脚尖使劲儿往后拽。钓线居然动了,只是我松手工夫又沉了下去,我只好再次踮起脚尖挑着钓鱼线往岸上拽。
就这样,我朝上提提钓鱼线,然后拉上来一段,再提一提,再拉上来一段,钓线终于被我一点点拽向岸边。
离岸边还有几米远时,我才惊喜地发现鱼线上是一条五六斤重大鲇鱼,只是不知它是怎样被鱼线缠住好几道,动弹不得。
中午时分,又有两条鱼穿在鱼绳上。我只顾钓鱼了,竟没发现天气突然发生变化。当我再次把鱼线甩进江里时,我才发现西边天空翻滚的乌云紧贴崖顶朝东南方向飞去。
很快,整个天空已是乌云笼罩,天色顿时暗了下来。这时,又有一根柳枝发狂般地颤抖个不停。
我急忙跑过去,连忙往岸边捣腾钓鱼线。意外的是,钓上来的只是一条半尺来长的嘎牙子。
我刚把那条嘎牙子拽上岸,呼啸的西北风就夹裹着黄豆粒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,江面上顿时被砸起一片稀疏水泡儿。想收钓鱼线已经来不及了,我几步蹿到山崖下一块凸起大石头前,躲在下面避雨。
整个江面都锁在迷茫的烟雨中,四周是一片喧哗风雨声。我站在那块凸出的大石头下,看外面大雨滂沱,当时还感到十分庆幸——幸亏有这块突起大石头遮挡。我万万没想到,一场灾难正向我逼近。
大雨下了一个多小时才渐渐稀落下来。我从避雨的岩石下走出来,听到附近有哗哗的流水声,这才觉得事情不太妙,我循着流水声望去,一股湍急的水流正从我来时走过的那两座山崖间的深涧倾泻而出,冲出去两三米远,随后发出骇人的轰隆声。
我不敢再等下去,顶着小雨开始收鱼线。
大江大河有大鱼,也有风险
等我把钓线收拾好时,身上已经被雨水浇透了。
更要命的是,仅仅半个多小时的时间,山水都汇集到山涧里,山涧溪水越来越大,已经过不去人了。
那湍急的涧水伴着轰隆隆的响声喷射到四五米外的一块大石头上,砸得水花四溅。我唯一退路被截断,只有想办法攀到山崖顶再绕路回家。
我背着渔具,一手拎着鱼,一手攀住岩石,向崖顶攀爬。陡峭石崖上都是裸露的石头,不仅没有树木,甚至连草都十分稀少。当我爬到半山腰时,我发现找不到蹬脚的地方了。
我左右看了半天,终于发现在距我1米半左右的地方有一块斜伸出来的拳头大小的石尖,如果能够到那块石尖,再往上爬就有树了,可以攀住树干一直爬到崖顶。
我倾斜身体,探出脚尖,努力去够那块石尖。我的身体几乎已经倾斜到了极限的角度,可还是差那么一点点。
我极力斜着身体,脚尖终于点到石头上,正准备将身体贴着石壁移过去时,拎在手里的鱼突然掉了,身体瞬间失去平衡,一头栽下山崖。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,我已经身处崖下的江水里。
我被摔得浑身没有不疼的地方,有几处可能被石头撞破了,更是疼得厉害。我忍着疼痛挣扎起身,江水没过了腰。我伸脚朝前面探了探,竟没探到底,身后又是陡峭悬崖,一时陷入两难境地。
吓破了胆的我不敢再冒任何风险了,战战兢兢地贴着石头站在原处,盼望渔船能早些经过这里——这里是渔民回村的必经之地,只要有渔船回村,肯定经过这里。
谢天谢地,过了十分钟左右,下游隐约传来一阵“突突突”的马达声。我透过雨雾,终于看见一只渔船驶进我刚才钓鱼地方。
爬上渔船后,渔老大对我说:“你小子胆太大了,你知道这地方叫什么吗?‘鬼见愁’!过去渔船没安装机器前,到这儿只要三桨划不上去,就得退回来重新往上划。别说是一个人呀,就是一块石头落到水里也得被冲出去好几丈远!”
听渔老大这么说,心有余悸的我探头朝渔船外看了一眼:湍急的江水拧着一个连一个漩涡朝下游翻滚而去。渔老大怕我不相信,还用船棹朝船外探了探水深,2米多长的船棹竟没探到江底,而这里离我刚才站的地方只有一步之遥。
一个人的嗜好是很难改变的。回城后,我和同事、朋友也经常到养鱼池钓鱼,钓的或是鲫鱼或是鲤鱼,个头都差不多,没有什么突然的惊喜,也很少有失望的时候,完全不像在黑龙江边野钓,每次有鱼咬钩时都充满了憧憬,每次拽鱼线时都满怀希望,甚至可以说,我渴望去江边钓鱼。
野钓不仅仅是一种闲情雅致,也会遭遇到许多难以预料的磨难和惊险。这些经历让我本来平淡的生活变得丰富、离奇、刺激,也增加了不少生活情趣。
而这所有的一切,都是生活所赠予我的。我乐于接受生活中的欢乐和愉悦,当然也无法拒绝其中的坎坷和磨难。